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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逆风成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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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柠檬一家五口人,全指望娘一人挣工分。

    农忙时节无闲人,赌徒们大多也要下地干活。爹也会去生产队干些像养牛、晒场、看水这样的轻活。他怕辛苦,总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,一年也挣不到几个工分,几乎年年透支。

    娘一个人家里家外一年忙到头也只勉强糊口,油盐酱醋全靠养猪养鸡。

    爹有锻石磨和刻章刻字的手艺,技术很好,前乡后村小有名气。况且,他外表风流俊美,穿着干净整齐,对外人话不粗俗,人缘也不错,尤其是一双修长、白净没有老茧的手,不知勾引了多少非良家小妇女……

    经常有本地或外地的亲朋好友给他介绍活。他常常一去数天或几个月不回家。用他和赌友道别的说法:“我出去找钱,等找到大钱再回来和你们玩。”他忘记自己是有妻儿要养活的男人。

    这一次出门数天后回来,爹给自己添了新衣裳,还带回一些糕点和其它东西,又交给娘一些钱,让娘几个也做件新衣服,留着窜亲戚、过年穿。

    多日不见,娘见自家男人穿了新衣服甚是好看,心里高兴。手里拿着钱,脸上笑,心里欢喜得不得了。打算第二天去集市买块布给大哥做裤子,再给大姐买新凉鞋,旧的给柠檬。

    晚饭时,娘特意炒了花生米,又讨好地给爹买了瓶酒,青菜也不许孩子们多吃。

    爹独自喝了几杯小酒,脸红得像猴腚,突然就原形毕露,骂骂咧咧嫌花生米不脆不香,骂娘不配当他婆娘。

    娘耐着性子平和地说:“好长时间不回家,当着孩子们的面,就不能好好说话吗?”

    爹脖子粗.红、面目可憎,筷子拍在桌子上吼:“你怎么不去死?……”

    娘知道他每次喝酒都那死相,不敢再说话,无力地拉着大姐和柠檬去南大河里洗澡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柠檬不记得自己穿过新衣裳。大哥大姐穿小、穿破旧的衣服鞋子才会归她,不合身还皱嘞巴巴。

    月色下,她就像移动的小稻草人披了块旧抹布,随时要起飞的样子;可鞋子太大了,一疯跑就摔倒,常常弄得灰头土脸,跟流浪的小要饭差不多。

    虽满心委屈,但也没办法,谁让自己是家里多余的小孩呢?即便是破衣旧鞋,她也倍加爱护。生在万恶的贫困家庭,凡是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宝贵的。

    但是,上帝老儿闲着没事就喜欢捉弄穷人。

    他在俯瞰尘世时,民生凋敝、哀鸿遍野,一定知道自己干了多少坏事。可顽皮偏执的老家伙不想收手,他想看看那些断翼落难的天使们,抗击打的耐力有多强。不是他不仁慈,没有信仰的人在上帝面前,生命贱如蝼蚁。

    而穷人唯一的信仰就是温饱。

    可老天爷不管这些,他要的是愚昧无知、无条件的崇拜,不然,你越害怕失去什么,他越是要任性地从你手中夺走。

    炎热的午后,柠檬和小伙伴们在清凉的小河里洗澡。大姐淘汰给她的旧凉鞋放在岸边,不时河水上涨,被冲走了一只。

    这可是大事,娘肯定不会放过。而且,剩下的半个夏天,或许还有明年的整个夏天,都得光脚了!

    她呆呆地坐在河边,悔恨洗澡前没有放好鞋子。小伙伴们也替她想招,可越想越没招。

    她抬头看着太阳在西边的位置,估摸着此时一家人正在各自忙活。拎着剩下那只旧凉鞋心虚气喘往家跑,心里充满畏惧和愧疚,又必须掩人耳目;趁家人都不在,偷偷换上帆布鞋,就没人知道丢一只凉鞋的事,时间一长,娘也许就忘了,不再惩罚自己。只盼着大姐赶紧把新凉鞋穿小、穿破,自己就又有凉鞋了。

    低头想着心事,丧气地走进家院。

    偏偏这个时候,娘没有下地干活,坐在院子里的老榕树下剥豌豆。

    她赶紧把剩下的那只凉鞋藏在身后,侧身溜院墙根企图混进屋里。

    娘干着手里的活,头也不抬问:“怎么不穿鞋?”

    她说鞋坏了。

    娘说好好的怎么会坏?

    她说大姐给的时候就是坏的。

    娘说补好了给你的!

    她只好弱声坦白:“被大水冲走一只,只剩一只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终于,娘没有耐心和她瞎扯,操起柴禾堆旁边的一把新鲜柳条,肆意地抽打她。在刺目的阳光下,娘像菩萨愤怒地挥洒圣水。

    她开始只是小躲闪,手象征性地护住脸,并有意让娘抽打。心想,那几根柳树枝条也没多大威力,温顺易于平和娘的怒气。况且,自己总是犯错,挨打总是逃不掉的。

    可没想到,那新鲜柳叶上潜伏几只拇指大小的“洋辣子”,那可恶的绿色小毛虫,身上长满黑色的刺;那刺好像有意识,见肉就往里钻,抠不得拔不得,又痛又痒;痒在心上,痛在肉里。

    柳条落到之处,顷刻间,皮肉红肿,刺痛难忍。她在院子里转圈跳脚嚎叫。

    娘终于住手,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武力过后是余怒未消地责骂,也没再提丢鞋的事,而是平静地坐回到先前的树荫下,若无其事地剥豌豆,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

    大姐听到妹妹哭得撕心裂肺,好奇地走过来,见她脸上胳膊一片通红,肿得不像人样。

    本想去弄一些肥皂水给她擦洗,一扭头发现娘脸上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。大姐很是拎得清,事不关己地说:“你像个小妖怪!”说完跑回屋里。

    柠檬又痛又痒还丑成这熊样,恨不能立刻操刀把那些毒刺一根一根从肉里剜出来,就算鲜血淋漓,也比这样好受。

    但是,让她倍感折磨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,而是——娘是无意拾起一件比用巴掌更省劲的东西抽打自己?还是有意用带毒刺的柳枝惩罚自己?

    这是留在六岁小女孩心里的一根刺,得不到想要的答案,那刺便留在心里,难以消化。

    而她,从来没有问过娘这个问题。因为,哪种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。